黄土高原向秦岭伸出长长的臂膀，在终南山前卷起好多只大手，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坡原。凤栖原就是其中之一。它安然地坐在终南山前，看着大长安的历史和天空。

关中的地名都是有讲究的。汉宣帝早年生活在民间，在长安城南留下不少足迹。传说宣帝神爵四年，曾有11只凤凰栖于杜陵原上，于是就有了凤栖原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。宣帝死后埋在这片原上，周围有许多王公贵族拱卫，至今仍有不少大冢。冥冥之中，凤栖原也成了老百姓逝者长栖的福地。如凤一样栖息，与古人一起长眠，对逝者与后人都是莫大的心理安慰。

凤栖山立在坡上的厚土中，沟壑纵横，留公村边就有四道沟。被深沟隔开的原上，有长了千年的野酸枣。为了填饱肚子，有人上原挖掉酸枣根，种上菜籽和红薯。沟深坡陡，村民艰难地把架子车抬到原上，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，还常有车子翻到原下、伤了人的事情。原上难讨生计，几千口人蜷缩在河边的沙土地里，种出的麦子像蝇子头一样小，轻飘飘的。祖祖辈辈眼看着凤栖山近在眼前，却一直荒芜在岁月里。

1990年，在外打拼了十几年的李兴民回村担任队长。他那时只有一个念头，就是想办法带着村民挣钱，让大家吃饱肚子。他曾在城里当装卸工、土建工、木工，也曾在河滩里砸石头，给工地里卖石子，吃过不少苦，挣了一些钱。他觉得，天无废地，村口的荒坡厚土合适兴建公墓，变成关中人眼里的风水宝地。

年老的村民听到这样的提议，有人跳得老高，说怎么能把野鬼游魂引到咱村边！李兴民亲自上门去做工作，请年轻人做家长的工作，让在外工作的村民回来做家人的工作，借此一起扔掉穷鬼的帽子。四道沟分属三个队，他做通了本队人的思想工作，再与其它队的人交涉，把人家的地租下来。八字还没见一撇，每年光租金就是吓人的一个大疙瘩。这么一个新鲜事，各级都支持，却谁吃不准。27个月里，他骑着自行车，上坡又下坡，往镇上、县上、省城跑了不知道多少趟，送了超过一马车的酸菜包子。夏天就睡在城门洞子里，冬天就挤过公家的锅炉房里，终于盖齐了三十多个章子，把手续跑了下来，也把自己的存款花光了。工程刚一动工，就引来不少干扰，有人拦路，有人要钱，他收到了不少恐吓信，家里被扔了不少的黑砖。

“咱不能停下，钱扔了是小事，事情隔在半墙上，会让人笑话。”他带领村民削土坡、填深沟，修马路、立院墙，再平整原顶、栽树植绿，建设墓园的基本设施，历时三年，终于开园。从那以后，当初的荒地成为聚宝盆，二十多年累计给村民带来几个亿的租金、分红和工钱。2017年底，墓园实行股份制改革，开始按现代企业的方式正规运行。

村里的光景越来越好，李兴民觉得当初的委屈和血汗都值了。他特别喜欢在村子里走着看着，思谋着村子更好的未来。他带头捐款，墓园集体出资，先后给村里的小学投入几百多万元。设立教育基金，对村里所有考上大学的后生给予奖励。每年给65岁以上的村民统一买冬夏两身衣服，重阳节请老人们一起团聚。他当然不能忘了，留公一队的红火日子，离不开各级组织和社会各方的支持，他们得回报这样的好时代。先后开设了公益墓园，免费为见义勇为的牺牲者、公检法战线的烈士、主动捐献器官的爱心人士以及困难户，提供服务，并且立碑铭记，定期祭奠英雄。

2019年的重阳节，请来在村在外的老人，超过二百多人一起团聚庆祝。众人热闹中，李兴民在旁看着，也想着。村民虽然有了钱，但一家一户养老，牵扯家人不少的精力，还难以保证老人顺心。这是自古以来都存在的大难题，也是事关乡村振兴的大课题。他决定在村里兴办公益养老院，为全村的老人们集体养老，免费吃住，集体娱乐，安度晚年。

他们租下旧村委会的空地，投资几千多万元，修建了集宿舍、食堂、娱乐室、广场等在内的养老院。疫情之下，李兴民经常到工地督促建设，严把工程质量，商议家具配备。当全省的慈善代表前来参观、表示祝贺时，他深知，一次性投入后，更难的是今后的日常运营。作为公司的大股东，他提出从公司的分红中筹集基金，以每年的利息保证养老院的可持续运营。

这么多钱从口袋里掏出来，他没有心疼，更多的却是骄傲。快70岁的他，偶尔在回想自己这大半生。如果一直给自己干，钱也许不会少，但绝不会把事情干到这么大。“钱就是用来办事的，凭借墓园这个金饭碗，全村人都富了起来，这就是天大的好事。”他曾为全村没有一个光棍汉而骄傲，也曾为全村没有一个失学孩子而骄傲，现在则为全村没有一个失养老人而骄傲。站在他的办公室里，可以看到万古长青的终南山，也可以看到蔚为壮观的大墓园。我们在那里聊天时，他说，当年这里到底有没有凤凰飞来，谁也说不清，现在咱村里人的日子，绝对是先人们没想到的，也是他们期凤盼凰所想要的。

 （作者：李亚军）（责编：张蓓蕾）